林選弱桑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一期一振x山姥切國廣]マスカレード

現PA,OOC,有不是路人戲份很重的女孩只出沒,拉郎配所以通篇私設敬請理解。

 

一個大寫的雷。一個臉盆的狗血。

 

 

 

一期一振錯愕地站在門口,來開門的堀川滿臉歉意。

 

「說是不想耽誤大家的時間,那孩子,連我們也不讓送……是凌晨三點的飛機。」見他依舊愣在那兒,堀川臉上的表情從歉疚漸漸變成了訝異。

「怎麼?你……山姥切他……那個……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一期一振連想問個問題,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他只是來找一個住在他家對面的鄰居。昨天他們還碰過頭,山姥切對他說:恭喜。

 

祝你幸福。他輕聲道。公園裡的鞦韆咿咿呀呀,橘色的夕陽緩緩沉下。

 

他會幸福的。他一直都覺得很幸福。弟弟們乖巧懂事,最好的朋友住在對門,公司的前輩對他照顧有加,同事雖然偶爾有點喜歡惡作劇但基本也還算好相處。

 

新娘子由他最信任的人鑑定過。

甚至當初對方跟他告白的那封情書,都是那個人親手交過來的。

 

低他兩屆,也不同系,漂亮的男孩垂著頭一臉尷尬,好像是他要來跟他告白。

給你的信為什麼要我轉交?害我拿給你也不是,不拿給你也不是……

家門口,山姥切含糊其辭,揪著兜帽,一期一振看他那麼侷促,忍俊不禁。

 

你若嫌煩,丟垃圾桶就是了。

那是給你的信,我怎麼能隨便亂扔。

那國廣覺得怎麼樣?我應該跟寫信的這個人交往嗎?

什麼怎麼樣?只是同班,我跟她也不熟。交不交往難道我說了算?

我想知道國廣覺得怎麼樣嘛。

你好煩。山姥切把兜帽拉得更低:這麼有興趣的話,明天我上統計的時候你過來看一眼不就好了。

統計是必修嘛。

對啦對啦。

 

隔天早上他沒課,但還是去學校,順便給山姥切帶小點心。下課鈴響,他便在教室外面朝山姥切招手,那傢伙一看見他就臉色大變,扁著嘴別過頭去望著窗外。

他走過去,笑容可掬地坐在山姥切身旁。

 

是哪一個。

吵死了,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傢伙在生什麼氣,但他生氣的樣子很可愛,所以一期一振也很開心。

前排有幾個女生在竊竊私語,其中一個定定地看向他,一期一振朝她點頭示意,對方立刻滿臉通紅地轉過身去。

啊,是那位吧……真是一位可愛的女性。

她功課還不錯,好像有兩個弟弟。

 

一期一振驚訝地看著他依舊心情不佳的青梅竹馬,末了輕輕笑起來。

 

所以國廣真的幫我打聽了?

省得你一直煩。

那國廣覺得怎麼樣?

怎麼樣你自己不會看嗎?

 

山姥切回頭瞪他,一期一振笑著把兔子形狀的餅乾塞進他準備開罵的嘴裡。

 

早上出門前烤的,會不會太甜?

 

山姥切像倉鼠一樣動著腮幫子,然後用力搖晃腦袋。

 

我喜歡這個蜂蜜的味道。

太好了。一期一振把餅乾袋子推到山姥切那裡,然後站起來:我也幫國廣帶了便當,我在外面的涼亭等你下課。

一期。山姥切抓住他的手:我和那個女生真的是不熟,但我覺得你也許可以試著跟她交往……畢竟像你這種弟控,能有女生喜歡你也是奇蹟。

一期一振嘴角抽蓄,山姥切揪揪運動外套的兜帽,陰沉地笑了起來。

 

既然國廣這麼說,那我就跟她交往吧。

 

「喂!國廣!你在磨磨蹭蹭什麼啊?到底要暫停多久……」和泉守大搖大擺地從門裡走了出來,一看見他,眉頭立刻皺成一團。

「什麼啊,這不是一期一振嗎?準備結婚的大忙人,怎麼有空過來打屁?」

堀川不知怎地慌張起來,他猛推和泉守的背脊:「兼桑拜託你,少說兩句。」

「什麼嘛!別推我!你這傢伙,讓我把話說……」

「對不起啊一期君!……」

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他本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去婚紗店挑西裝,選擇喜宴的場地,上銀樓拿戒指,到攝影公司簽合同,他預計在一天之內做好,但分成幾天也行,結果他那天一件事也沒做成。本來請假,又去公司,鶴丸一臉驚訝,三日月則皺著眉頭沒說什麼。

 

洗過澡之後他撥了倒背如流的手機號碼,話筒那端傳來空音。

 

五虎退和秋田躡手躡腳地溜進來,他放下電話,哇地,反而把兩個小不點嚇了一大跳。秋田挨進他的懷裡,五虎退把手裡的大玻璃瓶交給一期一振。

 

亮晶晶的玻璃罐,裝著乾燥的玫瑰花和紫羅蘭、緞帶折的星星、玲瓏的紙鶴。

 

送給一哥的結婚禮物。秋田撒嬌地說。

一哥一定要幸福喔。

 

他把五虎退抱到另一個膝蓋上,撫摸他們像柔嫩的花瓣一樣軟綿綿的頭髮。

 

家裡人多,考慮到長遠,結婚之後他打算搬出去。骨喰、鯰尾、後藤和藥研為了這件事跟他吵得不可開交。他起初怎麼也不肯答應,他對弟弟們實在放不下心。這四位較為年長的弟弟,從一開始的好言相勸,到後來幾乎要掀翻屋頂。

 

說到底兄弟就是不信任我們,不管我們長到幾歲你都把我們當小孩子!

鯰尾生氣地說,骨喰捧著茶杯,他抬起頭,又垂下去。

一哥,每天回來看看我們是無所謂,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搬出去。藥研淡淡地說。

一哥應該以自己的家庭為重,這也是小不點們學習獨立的機會。

一期一振求救似地看著骨喰,他寡言的弟弟沉默地盯著杯裡的茶水。

 

我也覺得兄弟該是時候為自己而活了。

 

隔天他去挑拍婚紗用的西裝,新娘子已經挑好款式,他必須配合女方,選擇其實有限,但他仍舊傷透腦筋。如果是為弟弟們挑選,他就完全不會遲疑,他很清楚每個人的特點,怎樣的剪裁最能夠表現長處,可是一旦換成自己他又做不了主。

 

難道自己不該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嗎。

 

造型師一直在提供意見,見他仍然這樣躊躇,不免苦笑。一期一振好幾次都想問身邊人的想法,然後就想起來,今後他都只能一個人為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做主。

 

走出婚紗店,他又給那個人打電話,這次撥的是堀川給他的新號碼。

 

Hello?

那邊傳來帶著濃濃困倦的聲音,但音調是他熟悉的。一期一振忽然就安下心來。

國廣?

……一期?

 

他聽見棉被和床墊磨擦的聲音。山姥切的聲音軟綿綿的,像化掉的香草冰淇淋。

他立刻想像出與他通話的人的模樣。那傢伙,雖然沒有起床氣,但很喜歡賴床。睡亂的頭髮像蓬鬆的知更鳥窩,平常凌厲的神態會被取代成小孩子耍賴的任性表情。

 

你在睡覺嗎?不好意思。

我也差不多該起床……抱歉,來不及給你新號碼。

沒關係,我跟堀川殿要也是一樣。一期一振斟酌著言詞。儘管他心裡有千百個疑惑,但劈頭就霹靂啪啦質問一堆未免太過失禮,雖然以他們的交情,他就算立刻買機票飛過去爆打他一頓都在情理之中。

這邊催得也挺急,我看你為了婚禮忙得分身乏術,就沒特地告訴你。

你真的太見外。

你在生氣嗎?

 

這條街有許多婚紗店,還有珠寶店,盡頭有一座教堂,前面是一個大廣場,白色的鴿子咕咕咕地在地磚的縫隙間啄著。他夾住電話,脫掉西裝外套,在噴泉邊坐下。

 

有一點。

 

山姥切低低地笑起來,於是一期一振也笑了。

 

我剛剛去挑西裝,但是完全沒有頭緒。

你適合深一點的顏色吧?華麗一點的款式應該不錯。

國廣。他沒有任何意味地叫了對方的名字。

嗯?

 

山姥切那邊實在太靜,他連他正打開電燈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沒什麼,就是想叫叫你。

傻瓜。山姥切又笑起來。

 

一期一振望著教堂,門是關著的,米色粉刷和彩色玻璃在陽光映照下閃閃發亮。

 

他覺得如果山姥切現在就站在那裡,他一定會想要為他照一張相。

 

好友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手邊幾乎沒有對方的照片,惟一的幾張都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拍的。山姥切很討厭照相,連生日也不讓拍,硬來也只能拍到白色的鬼影。

 

一期。

嗯。

你婚紗照還沒拍啊?

還沒。方案有一點複雜,我還真不知道現在攝影公司有這麼多名堂。

到時寄一張你最滿意的給我。

我們應該會拿到所有照片的影像檔,我燒成光碟寄給你。

我要你整套照片幹嘛,你會不會太自戀了一點。

……喂,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他已經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不跟山姥切說敬語。最初還是說的,他家家教很嚴。

 

一期一振是七歲的時候從京都搬過來的,母親帶著他和弟弟們,去跟對面的鄰居打招呼。對面的人家,也都是男孩子,有一個個頭小小的男生披著上面畫著甜甜圈獅子的白色被單,躲在堀川國廣和山伏國廣的後面。

 

他一直以為,那是那戶人家屋裡棲居著的幽靈。

 

幽靈有著金色的頭髮,湖水綠的眼睛,非常非常漂亮,像是童話故事裡,住在城堡的點心叉子的妖精。但一誇獎他漂亮,幽靈就脹紅臉,大聲怒吼:不要說我漂亮!可愛也不行!很矮更不可以!還有不要一直您您您您您您您!不要跟我說敬語!!!

 

一期一振笑出聲。只要一想起山姥切,他的心情總是會變得很好很好。

 

你笑什麼?話筒那端,山姥切的口氣不太友善。

沒事。一期一振斂起笑容,即使對方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你知道我想找你當儐相嗎?真是,你至少會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你家兄弟那麼多,找鯰尾和骨喰不就行了嗎。

你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又不是你兄弟。

國廣。

好了,我得去盥洗,差不多該上班。越洋電話很貴的,照片記得給我。

 

山姥切掛斷電話,一期一振沉默地看著已經跳回主畫面的手機螢幕。

他下一個行程本來是去附近的銀樓拿戒指,但他決定先去攝影公司。

 

婚宴前一日下午,一期一振把照片用航空快遞寄出去,地址是堀川給的。

堀川這一陣子看見他總是欲言又止,他家那個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哥也是。

一期一振沒問追問太多,畢竟他跟這兩人也不是特別熟。

 

五虎退和秋田提著新娘長長的頭紗,前田和平野灑出絢爛繽紛的彩紙。

松蟲菊鑲鑽石百合的捧花不偏不倚地掉進正大口吃龍蝦的三日月懷裡。

 

山姥切還是沒有來,就算一期一振要幫他出機票錢他也不肯,說是要出差,拿工作來說事,他也拿他沒轍。

 

他和妻子打掃了整整一個禮拜,才搬近離實家兩條巷子,屋齡二十年的小公寓。妻子從娘家帶來了一隻貓,雖是黃色的虎斑貓,但只要看到那隻貓他就想起五虎退。

 

夏天,附近的神社辦祭典,妻子似乎想去,可也知道他的老毛病。

祭典的高潮是煙花,可他看不了。他對爆炸聲感到恐懼,即使只是星點火光都會使他過敏,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重新拿起鍋鏟,他有一陣子連看到爐灶都會腳軟。

 

火像蛇一樣四處吐信,把一切都點燃,十二歲的一期一振和十歲的山姥切被困在三樓的房間。他們的兄弟仰頭哭喊,兩人的雙親焦急地懇求著消防隊員快點突圍。

 

父母親帶著弟弟們去聽音樂會,數來數去票就是少了那麼一張,一期一振自願看家,反正他每次去聽鋼琴演奏會都會睡著。

山姥切成績進步,剛入手了一片新遊戲作獎勵,他們歡天喜地,捧著遊戲片到三樓書房用爸爸的大電視一起打。

火燒得非常旺,黑煙竄進來的時候他們根本無處可逃,山姥切揪著他最喜歡的上面畫了甜甜圈獅子的被被,接著,毅然決然地抓起桌子上的冷水壺,把水一古腦兒地全都倒在毯子上,然後把他和他自己都藏進去。

 

國廣……

一期,你不要怕,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他們裹著濕透的毯子,站在窗台上。底下的大人們正在手忙腳亂地張開充氣軟墊,背後是熊熊烈火和隨時會坍塌的樓房。

起初間或的爆裂聲,越來越頻繁,究竟燒到了怎樣的程度,他們沒有勇氣回頭看。該跳還是不跳,山姥切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一期一振覺得自己年長兩歲,必須振作起來,但火燒著了他的褲腳,他大吃一驚,然後猛烈的爆炸聲從身後傳來。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推開山姥切,但是山姥切沒有鬆手。他拉著他一起往下跳。

 

一期,你不要怕。

 

與他一同向下墜落的孩子,自己也像是要哭出來一樣。他聽見鄰居的叫聲,弟弟的哭喊,他看見堀川和山伏,骨喰和媽媽,為數不多的往事都像浮光掠影,走馬看花,但即使在這過程中他也一直感覺到山姥切的手,一直緊緊地,和他握在一起。

 

他們都沒事。只是在軟墊上滾了好幾圈,一期一振緊緊抱著山姥切,眼淚流個不停。山姥切的眼睛死死閉著,可手依然揪著他不放。

 

國廣,國廣你的被被燒焦了。他哭著說。山姥切睜開眼。

短短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頭髮,然後,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說。

 

傻瓜。

 

他對妻子說:去看吧,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做到,應該不會再感到恐懼。

他們換上浴衣,手牽著手走過人群,走過市街,碰巧遇到後藤和他的朋友,還有弟弟們,妻子笑著,摸摸他們的頭髮,給了他們零用錢。然後他們分開。

他們走到放煙火的廣場,到處都是情侶,趁著天色暗卿卿我我,妻子羞紅了臉,一期一振便將她摟過來,並肩坐在階梯上。

 

他不太懂得對網路上臚列出的十大必去名勝趨之若鶩的人是怎樣的心態。這個世界上值得看的景色很多,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去,但怎樣美麗的風景都比不過身邊的人的笑臉。

 

場合是次要的,重點是跟誰一起。

 

你這是藉口。上高中之後,變得更陰沉的山姥切冷冷地說。秋田他們那麼期待,你不可能放煙火的時候才說『走,我們回家』吧。

那你帶他們去嘛,我求你,我下跪求你。

 

一期一振也不忍心見到弟弟們失望,可是他的恐懼症實在沒有那麼容易治好,應該說為什麼跟他一起遭遇火災的山姥切居然能完全無恙。

 

所以才要先去練習。『華麗、閃耀、絢爛、豪華巨型大煙火』預計是明天要放,今天只是小小試放一兩撮而已。快點,不要逃避。

 

我不要啊……

 

還是被拖去。一期一振縮著肩膀,山姥切緊緊握著他的手,就怕他中途開溜。他心不在焉地被餵了炒麵、紅茶和蘋果糖,然後他被硬拉著,走向放煙火的大廣場。

 

喔,不行,我要回家。一期一振渾身虛脫地站起來,但山姥切的力氣實在太大。

你給我坐下,你給我坐下來!山姥切緊緊抓住他的一隻手,然後連另外一隻手也不放過,最後用左腳卡著他的右腿。

工作人員走向廣場,一陣細碎的火光,一期一振身子一縮,手一抽,山姥切的後背就貼進了他的胸口。

喂!一期一振!山姥切低吼,但他充耳不聞,雙手在對方的胸口收緊,他需要一個類似山姥切的被被那樣,具有安撫作用的東西。

 

兩發煙火的間隙,他聽見山姥切輕歎了聲,將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

 

好棒喔,一期好努力,照這個樣子,明天帶弟弟們來看煙火也不成問題。

喂……我年紀比你大吧。

但我心智年齡比你大。

到現在還要帶著MY被被去畢業旅行的人,居然好意思說什麼心智年齡。

 

他的腳被山姥切用力地踹了一下。

 

山姥切仰頭看著五光十色的煙火,奼紫嫣紅的花朵在他的眼底裡綻放。煙火很美,但他更喜歡看見弟弟們高興的笑容,還有山姥切目瞪口呆,目不轉睛的表情。

 

他握住妻子的手,仰頭看著天空,今年更勝以往,無論是圖樣或者色彩。

 

如果能讓山姥切也看一看的話該有多好。

 

公司要辦一個研修,地點在海外,為期三周,三日月問他有沒有意思參加。

 

帶著夫人一起去,當做二度蜜月如何?

我們出不起旅費呀。一期一振笑道,他從三日月手裡接過資料:倫敦嗎?

是,雖然都說英國料理不美味,但我覺得還是有去的價值。

那我去吧。

三日月在手上的記錄簿註記了一期一振的名字,又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不攜眷?

三日月殿要幫我出旅費的話,我會鄭重地考慮。

好。三日月笑瞇了眼。我替你出你妻子那一份,讓你帶她去,問題是,你肯嗎?

 

喂,三日月。本來一直坐在旁邊悶不吭聲的鶴丸忽然開口:你不要這麼無聊。

呵呵,鶴,我以為你也和我一樣期待峰迴路轉的好戲上演呢。

 

一期一振看著忽然劍拔弩張的他的上司和同事,完全摸不著頭緒。

 

「兩位請冷靜,好端端的怎麼忽然……」

「難道不是因為山姥切在英國你才忽然改變心意?」

「是。」一期一振仰頭看著三日月,坦率道:「我確實是因為國廣在那兒才想去。畢竟學習這種事在哪兒都行。我很久沒見他了,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他自己一個人不會好好吃飯,他那時一聲不響就走掉,我也很在意。雖然我經常跟他通電話,但他總是不耐煩,他就是那麼個小孩脾氣……但那又怎麼了呢?」

 

鶴丸無聲地望著他,嘴巴微開,三日月合上手裡的簿冊,又笑了。

「那回到正題,我幫你出你太太那一份旅費,你願意帶她去嗎?」

「我是去參加公司研習,為什麼要帶她去?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就算是夫妻,也應該有獨立的生活……」

「一期,」三日月按著他的肩膀,忽然笑起來。「你有沒有過喜歡的人啊?」

「……哈?我不明白話題為什麼忽然跳到這裡,我已經結婚了啊,三日月殿。」

「三日月!」鶴丸站起來,三日月下巴抬高,看了他一眼,鶴丸皺著眉頭,又一聲不響地坐回去。作為部長的三日月總是少一根筋,平常被他們這些下屬,特別是鶴丸捉弄個不停,但若是他真的發怒,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也能讓所有人噤聲。

 

「我啊,知道一期喜歡的人是誰喔。」

 

下飛機,公司已經派人等在那裡,他和幾個同事一起搭上公司派來的巴士。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們去公司安排的料亭吃飯,然後到培訓所開始上課。

 

最後一個周末是自由活動,他理所當然地按著住址,找到了山姥切那裡去。

是公司的宿舍,雖然很窄,但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一期一振蹲在他的冰箱前面,裡頭的東西少得出奇,除了蛋,就剩酒,還有一杯過期的布丁。

他氣鼓鼓地把睡眼惺忪的山姥切拖出去,在超市買了一堆東西,然後替他做了飯。一直到他繫著圍裙,把菜都端上桌,山姥切好像還是迷迷糊糊的。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要來這裡受訓嗎。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今天自由活動。

所以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期一振拍了一下桌子,那個人才好像終於回魂。

 

一期!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們像往常一樣悶不吭聲地吃飯,他也像往常一樣把肉和青菜使勁往他的碗裡塞,等山姥切碗底見空又立刻給他添了一碗。他變得好瘦,氣色也很差。

他捨不得,又心疼,只恨不得能把今後一年份的伙食都替他做了。

 

吃過飯才是下午,外頭天氣晴朗,實在應該外出,可卻覺得睏,他趴在沙發上,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一條毯子,另一端,罩著坐在地板上的山姥切。

面朝他,也趴著,金髮凌亂,眼瞼微微抽搐,像是剛出生的不安的鳥。

他靠過去,很輕很輕地靠過去,一直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然後他拿出手機,按下快門。

 

回國後不多久,母親生病了。是很不好的病。父親、骨喰和鯰尾開始輪流請假,到醫院照顧母親。藥研本來在準備考研的事,但一堆家事又不得不做,他沒考好。

一期一振開始三天兩頭往實家跑,放不下心的妻子也跟過來,他們越來越常住在家裡,他也對一下班就得燒飯燒個不停的妻子很過意不去。

他忙到甚至都沒有發現妻子懷孕,一直到她因為過度操勞小產為止。他感到非常懊悔,拼了命地道歉,妻子撫著他的臉,他除了對不起之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他哭的時候電話那端山姥切就長長地沉默著,好像無話可說,也好像就和他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總是靜靜的。他不太會說些花俏的話,嘴巴很拙,但一期一振知道他是聽著的,很仔細很仔細,小心翼翼地,消化著他的話語。他經常哭著哭著,連電話也沒有掛斷就睡著了,恍惚間,會聽見山姥切跟他說晚安。

晚安,一期。請至少……做個好夢吧。

 

母親的病每況愈下,他已經把帶薪假都請光,開始請扣薪的,妻子還是如常跟他一起操持家裡的大小事。究竟是她表現得太正常,還是他實在太沒有神經,事到如今,追究這些好像也已經沒有意義。

 

一期一振擋下妻子的刀,刀尖劃破襯衫的袖子和皮膚,血噴出來,亂靠牆顫抖,蒼白的臉黯淡無光。他們的孩子,會流掉是意外,那時醫院發出病危通知,藥研要留在家裡看家的亂立刻拿著必須的東西帶弟弟們坐計程車去醫院,他在慌慌張張的時候,撞上了正端著滾燙湯鍋的妻子。

亂一直哭,眼神失去焦距,總是用鍛帶紮起的金髮披散在肩上,一期一振捲起亂的衣袖,他的手臂全是傷,他被打多久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抱住亂,看著自己的血在地板上積成一攤,然後沿著木頭地板的紋路蔓延開來。

 

他和妻子肩並肩,坐在積了灰的客廳裡。

 

我不會跟妳離婚的。一期一振聽見自己這麼說。是我不好,太疏忽妳,只關注家裡的事。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大學。妻子夢囈般地開口。

你來給山姥切君送東西,你好像經常給他送東西。送課本、送點心、有的時候還送便當。我起初以為你是他哥哥,後來去跟別人打聽,才知道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把信交給山姥切君,沒有想到他真的會幫我遞給你,隔天你來學校的時候,我好訝異。你大刺刺地走進來,一屁股就坐到山姥切君的隔壁。

我喜歡和山姥切君在一起時的你的表情。

你自己知道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表情嗎?

妻子盯著他的手,咧嘴一笑。

 

我想是不明白的吧。

 

因為自己的臉,自己看不到啊。

 

他牽著妻子的手睡了,醒來的時候妻子卻不在,衣櫃裡的衣服都燒起來,他打開門,客廳已經是一片火海。他抱著棉被,躲進浴室,不多久他聽見有人敲門,問裡面還有沒有人,他張開嘴,然後又閉上。他想起弟弟,想起父母,想起三日月和鶴丸,想起很多事。但他不敢想起山姥切,他怕他會哭,會發出聲音,會叫出來。

 

有人握著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

 

睜開眼睛,山姥切就趴在病床邊。

他眨眨眼,渾身都像撕裂一樣的痛,視野狹隘,才發現一隻眼睛上罩著紗布。

山姥切爬起來,他的眼睛是腫的,好像哭過,哭過無數次了,他握著他的手。

 

你差一點就死了你知道嗎。為什麼不喊。山姥切問。

這是來探病的時候,跟病人說的第一句話嗎。

你有一隻眼睛可能看不到了。你知不知道。

 

一期一振摸摸自己的臉。

 

是嗎。

你差一點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山姥切說,他聲音不大,可是很激動。漂亮的臉脹得通紅,手越握越緊。

 

是嗎。他又說。他不知道能說什麼,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把別人耍得團團轉,很開心嗎?你有想過你弟弟他們嗎?你有想過你的父母嗎?你知道我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間……是什麼心情嗎?

國廣。一期一振反握住他的手。全身都好痛,只要一動,就像有千萬根針在刺。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哈!?

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你是混蛋嗎?你有在聽別人說話嗎?

山姥切哭著,然後挨過來,抱住他。

 

他脖子上也有燒傷,手臂上紮滿了管,儀器的聲音滴滴答答。他的青梅竹馬嚎啕大哭,眼淚撲簌簌地滴在枕頭上,像是一場大雨,滴滴答答。

 

妻子不多久便主動投案,警察來做筆錄的時候,還順便拿來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他很想見妻子一面,但恐怕只能等到身體好的時候才有辦法去看守所。

 

三日月和鶴丸來探望。三日月笑著要他不用擔心,他的工作全數由鶴丸COVER,他儘管安心地養傷。一期一振總覺得他的同事好像有話想說,但最後又嚥下去。

 

山姥切始終在他身邊守著,他削蘋果,也削梨,一期一振痛不欲生地換藥回來之後偶爾還會出現哈密瓜之類的高檔貨。亂來探望他的時候,跪在他床邊痛哭失聲,他也哭了起來,最後山姥切抱著亂,拼命地拍著他的背脊,一直到他平靜下來為止。

 

亂走了之後,山姥切輕輕牽起他的手,貼到臉頰旁邊。

 

沒事了。他說。沒事了,一期。一切會好起來的。

 

一期一振實在吃膩了醫院的伙食,他心不在焉地用湯匙挑著碗裡的寒天,他說不出想吃點心這種孩子氣的話,山姥切在旁邊,時不時看他一眼,末了起身走了出去。

然後一期一振看見山姥切把皮夾擱在床頭,他抓起來,一拐一拐地往醫院的小賣部走。這個皮夾山姥切用了很久,從高中時期就用這個,表面都磨損,拉鍊也換過,還掛著一個只露兩隻眼睛的被被妖怪的吊飾。他是一個很念舊的人。

他將柺杖夾在脅下,好笑地將那只皮夾翻來覆去地看,一翻開來,就看見了相片匣裡的相片。

 

電梯叮地一聲,停在地下一樓。有幾個人走出去,又有更多人進來。

 

「一期?」踏進電梯的山姥切由下而上地望著他。「你怎麼跑出來了?」

他不說話,山姥切拿手在他面前使勁地晃。

「你怎麼了?」他連珠炮似地問:「你有哪裡痛嗎?」平常明明話那麼少。

「一期?」

 

──他挑了一張沒有看鏡頭的相片寄去。

 

相紙上的他穿著深色的西裝,翻領襯衫,用緞帶代替領結裝飾領口,稍嫌華麗的款式。但妻子說很適合。三日月也說很適合,鶴丸也說很適合,弟弟們也說很適合。

攝影師要他看著妻子,他越過妻子的肩膀看見了妻子身後的湖泊,春天的湖面,在靜謐的森林中,瀰漫著薄薄的朝霧。他忽然想起山姥切的眼睛。

 

相片裡的他完全沒有笑,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有許多人對他的印象就是總是在微笑,但他不笑的時候其實比較多,正經八百的樣子更多。又不是傻瓜,傻瓜才成天樂呵呵的。

他把相片洗成3x5的寄過去,但山姥切跟他要電子檔,他便用雲端交換過去,他的青梅竹馬於是自己洗了2x3的尺寸,剛好能放在皮夾裡的尺寸。

山姥切看著他,發現他看著自己的手,於是將視線下落,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他的皮夾,他看著那皮夾,然後又抬頭看著他。最後他滿臉通紅。

一時間他們兩人什麼話都沒有說,電梯又往下,到了地下四層,開車的人出去了,沒有人進來,電梯裡只剩下他兩。

 

「拍得還算可以啦。」山姥切含糊地說。

一期一振沒說話。

「你不笑的樣子也不難看。」

「國廣。」他說。「你知道嗎。三日月殿說我喜歡的人其實是你。」

 

山姥切用下巴抵著胸口,他揪住兜帽,沒有吭聲。

 

「鶴丸殿也這麼說。然後是亂。藥研…………最後連她都這麼說。」

「……那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人真的很渣?」山姥切抬頭,他的聲音染上哭腔,「你自己的事,自己不能明白是嗎?事到如今才來說這種話,你以為我會理你嗎?有人像你這樣跟別人表白的嗎?說到底你現在是在跟我表白嗎?我搞不懂啦……」

 

他說著,挨過來。言行不一。但一期一振已經習慣山姥切的行動模式,他說一套做一套,有時候說的做的跟想的又不是同一套,這些他都知道。但山姥切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期一振手機的待機畫面是趁山姥切睡著時偷拍的他的睡顏,也不知道他今後還想拍很多他的照片。只拍他,兩個人一起,到很多地方去,或者不去也行。

他不知道自己跟山姥切在一起的時候到底都是什麼表情。他只知道。

 

「國廣不在,我好像就沒有辦法好好地笑出來。」他哭著說。

 

山姥切踮起腳,鼻尖相觸的下一秒,吻在無聲無息中降臨。

眼淚鹹鹹的,很快就變得冰冷,但一期一振卻覺得溫暖。非常非常溫暖。

 

於是他抱住了無論何時都能令他露出笑容,總是能使他安心的,唯一的存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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